□范荣跃

晨曦中，刘振川开车行进在通往落凤坡的山道上。他的车后座上的两个大纸箱里，有几个粽子调皮地从纸箱里探出头来。

昨天晚上刘振川回家的时候，发现门口放着一个装满了黄澄澄杏子的藤条筐，那杏子色彩鲜艳，香气扑鼻。

刘振川摇摇头，弯腰提起杏子，开门进屋。

女儿颂颂欢快地扑过来：“爸爸，亲爱的爸爸。您都小半年没回家了。”

颂颂发现爸爸手里的杏子，立刻惊喜地瞪大眼睛：“呀，这就是网红菊香杏吧？爸爸，您终于给我带回来了。”

刘振川笑了一下：“闺女，这不是爸爸给你带的，是有人放在了咱家门口。”

三年前，刘振川在县文旅局当股长，为了编制全县文旅开发规划书，他来到落凤坡搜集民间传说。

落凤坡是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，中午时分，刘振川在老村主任卫大爷家吃饭，一碗农家捞面条下肚后，卫大爷端出了一盘黄澄澄的小杏子。

“刘股长，尝尝俺这里的野生杏子。”

刘振川一口下去，口齿生香。他一连吃了五六个，这才有些疑惑地问卫大爷。

“大爷，这杏子是野生的？”

“是啊，这是土生土长的山杏子。”

“那为啥没有酸味，反而有一种特殊的香味。”

“这个吗，说起来话就长了。”

“您老快给我讲讲吧，我就是来寻找这些故事的。”

“这得从落凤坡的名字讲起啊。”卫大爷清了清嗓子，慢悠悠地讲起来。

“这落凤坡啊，原先是一道长满野杏树的小山岗。当年长平大战时，跑过来几个赵国的逃兵，他们一路狂奔来到这里，惊起了一个带着长长尾巴的彩色大鸟，于是他们就停下来了，决定在这里躲一躲。”

“哦，这确实很久远。”

“逃兵们衣衫褴褛，饥肠辘辘，就漫山遍野寻找吃的。他们看到这山坡上有好多大杏树，便爬上杏树，一边采摘，一边吞吃。一直吃到肚皮发胀，这才品出点味道来。原来这里的野杏子不光不酸，反而有一种特殊的花香味。他们来了兴致，开始争论起这杏子为啥会有一股花香味。有人说是天生的，有人说是神仙赋予的。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老兵却盯着杏树下满地残败腐烂的花泥出了神。”

“他发现了什么？”刘振川忍不住问。

“老兵抓起一把腐烂的花泥放在鼻子前闻了闻，这才恍然大悟。原来这杏树下长满了太行山特有的野菊花，这些野菊花败了之后，就风化在土壤中，久而久之，这里的泥土就有了花的芳香。野杏树生长在这样的土壤里，被带着花香的泥土滋养着，结出的杏子自然就有了花的香味。后来这些逃兵看到这里山深林密，又有满山的野生杏子可以果腹，就在这里搭窝棚住下了。再后来，又有一些逃难的男人女人路过这里也留了下来，慢慢地，就形成了一个小村落。等到给村庄起名字时，他们想起当初看见的那个五彩的吉祥鸟，就给村庄起名叫落凤坡。”

“好动人的故事啊！”刘振川感叹。

“有意思的还在后边呢。后来，这几个逃兵为了纪念这些救命的杏树，就立下了祖训族规，落凤坡的子孙后代都要在野杏树下种菊花，菊花不能采收，只能作为特殊肥料来滋养杏树，以保持这里的杏子有一种特殊的香味。”

“怪不得这里的杏子这么特别。”

“可是，山深林密，交通不便，杏子再香，也只能烂在树上，落在地里，不能给乡亲们带来财富啊。”

“大爷，这几年政府一直在想办法，这乡村文旅规划就是要借着乡村独特的文化资源，让乡亲们尽快富起来。”

“那，俺们落凤坡的乡亲们，可就等着政府的好政策了。”

从落凤坡回来后，刘振川时常梦见落凤坡的花香野杏，还有卫大爷的一声声感叹。

又过了一段日子，文旅局的杨局长将刘振川叫到了办公室。

局长开门见山：“刘股长，现在全国都在实施乡村振兴战略，局里要选派一名干部到落凤坡去担任驻村第一书记。我听说你想去？”

刘振川：“是啊，我想到那里去，开发那里的菊香杏资源，让乡亲们尽快富起来。”

杨局长：“那好，局里就派你到落凤坡担任驻村第一书记。”

走马上任后的刘振川一头扎进了落凤坡，在卫大爷的陪伴下走遍了落凤坡的每一道山梁沟壑，详细调查了落凤坡566棵成年的野生杏树，并根据树龄、位置、土壤整理出详细的资料，为每一棵野生杏树建立了标准化的古树档案。

卫大爷有些不理解：“刘书记，你这样不分昼夜地攀山越岭，这么认真地去调查这一棵棵老杏树，划算吗？”

“大爷，这您老就不知道了吧，咱村里这566棵老杏树不光是566张天然名片，还是566篇独特的文章。现在全国都在搞乡村文化生态旅游，落凤坡的特色杏树就是最好的文化生态。”

卫大爷摇摇头：“俺有点听不懂。”

刘振川：“这么说吧，我要通过建立网上档案，让这些老树和它结出的野生杏子可赏、可查、可保存、可食用，让那些喜欢绿水青山的城里人来这里观赏和品味这些古杏树，并且和老杏树结对子认养它。如此一来，咱们落凤坡的老杏树就成明星树了，咱们落凤坡也就成金山银坡了。”

“哎呀刘书记，这下俺听懂了，要是真能成你说的金山银坡，那该有多美啊。”

心里有梦想，干劲就格外足。在县文旅局的支持下，刘振川带领乡亲们很快就办了三件大事：为566棵古杏树建立了公开的网络档案，把落凤坡的古老传说拍成抖音宣传片在互联网上传播；发动全村人利用一切荒坡土地栽种太行菊，收割后用机器粉碎发酵埋入每一棵古杏树的周边，让老杏树有了充足的营养，结出的杏子更加香味浓郁；注册了落凤坡牌菊香山野杏的商标，建立电商平台，在网上预售落凤坡菊香杏。

在政府的支持下，一条旅游公路迅速修进了落凤坡。各种车辆和旅游的人潮涌进落凤坡，一个个农家乐开门迎客。

封闭了200多年的落凤坡火了，成了全国闻名的网红村。多年来无人问津的菊香杏火了，成了一杏难求的网红杏。菊香杏甚至已经接满了三年内的订单，原来出一次山走三天的村民家家搞起了农家乐。

古老的杏树结出金黄的果实，村民喜笑颜开采摘山野杏，满山都是乡亲们愉快的身影和开心的笑声。刘振川忙前忙后指导乡亲们给菊香杏打包装箱。有了电商平台，落凤坡菊香杏乘飞机坐火车，通过快递、物流，运往全国各地。

乡亲们富裕了，他们忘不了带领他们致富的第一书记刘振川，可是，无论给他送什么样的东西，都会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来……

端午节前，因为女儿中考，刘振川向村支部提出休一次端午假，他要回去给女儿辅导一下作文。于是，落凤坡的乡亲们推选了两位脑子机灵的年轻人，带着每家每户精选的一大筐菊香杏，开车尾随着刘振川进了城，悄悄地来到了刘振川的家门外，将菊香杏放在了他的家门口……

饭桌前，刘振川和妻子女儿望着桌上的菊香杏，一筹莫展。

女儿颂颂嘴快：“爸，我们同学都喜欢这种网红菊香杏，要不我用我的零花钱买下来，分给同学们尝尝。”

刘振川摇摇头：“不行啊，咱们现在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杏子，这钱我们交给谁？”

颂颂有些着急：“那，这，我也想不出办法了。”

妻子站起来：“反正我也想不出办法，我还是去包粽子吧。”

一句话提醒了刘振川：“包粽子？对，包粽子，这个办法好，今晚咱们就一起包粽子。”

颂颂莫名其妙：“爸，你……什么意思啊？”

刘振川：“明天不是端午节吗，咱们一起包粽子，落凤坡有30多户人家，咱们就包上300多个粽子，把这些菊香杏都包到粽子里，明天一早，我开车进山，把粽子放在乡亲们的家门前，让乡亲们尝尝这些包着菊香杏的特殊粽子，这样问题不就完美地解决了吗？”

颂颂妈妈有些为难：“可是，咱家的糯米、红枣还有粽叶也不够啊。”

“这个好办，你们在家里准备，我开车去超市采购……”

妻子叹了口气：“刘振川，可真有你的！”

颂颂摇摇头：“可惜呀，我的网红杏没了……”

落凤坡村口，晨曦朦胧，山岚流黛。

刘振川在一农家门口放上最后一包粽子，慢慢地站起身来，望着晨曦中的小山村，轻声自语道：“乡亲们啊，我收下你们的真情，收下你们一颗赤诚的心，可是你们送的杏子我不能收啊，这是党对每一个党员的基本要求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