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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8月06日

下井

□王保利

作为煤矿子弟或者煤矿工人,若没有下过井,那情何以堪?好在,我下过一次井,也是唯一的一次下井,也不枉“矿工”的头衔了。

1981年夏季炽热的阳光,灼烧得有些难耐,父亲在800米深处劳作30年后光荣退休。此时,正值我高考落榜,他想让我顶替上班,这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当上全民工的奢望。可我执拗地认为一介文弱书生,眼睛又近视,害怕在那黑洞洞的井下虚掷一生。这样,顶替的指标浪费了,老父亲还难受好一阵子。

与煤结缘,血脉赓续。在经历补习、待业后,自己还是到王封煤矿当了一名当时号称“二等公民”的集体工。因自己文科成绩较好,经人推荐,1984年5月被王封煤矿教育科聘为“青工培训班”的代课教师,开始职业生涯第一份工作。

那时,煤矿企业方兴未艾,时常掀起高产的热潮,机关则需到井下帮助做些辅助工作,比如挖挖巷道边的水沟等。记得中秋后的一天早上,我们男男女女五六名教师,先到更衣室换上蓝色的工作衣,穿上没膝的黑胶鞋,戴上安有矿灯的头盔,扎上皮带,俨然全副武装的矿工模样。抬腿迈步,浑身沉甸甸的,想想父辈成年累月都是这样子下井,去采掘乌金,贡献光和热,他们的形象顿时在心中高大起来。

井架高耸入云,“工业学大庆”的标语在蓝天下熠熠生辉。我们怀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乘上铁罐笼,即将深入英国人始建的有百年历史、也是毛泽东主席1925年盛赞过的“他们特别能战斗”精神发源地的井下,去当一回“特别的矿工”。

当当当,铃声响起,随着绞车房电机的轰鸣声,罐笼如电梯下坠一样缓缓下沉,心仿佛要跳出喉咙,头嗡嗡作响,整个身子轻飘飘的,我赶紧抓住身边的刘满堂。在黑暗中下降,在恐惧中下沉,那一丝兴奋感荡然无存,恍如隔世般晕晕乎乎下到了底。说是到底,其实没到真正意义上的井下,我们又顺着湿漉漉、黑漆漆的30度大斜坡往下走,头顶的矿灯光引着路,大约走了300米,才气喘吁吁来到井底的巷道。还没到工作面干活就这么累,可想井下工人多么不易。

从小就听大人们讲,也从影视作品中看到过,井下采煤工作面低低的,在里面直不起腰;暗暗的,只能通过头顶的矿灯瞧见四周的煤墙和人脸。井下,若没有光,就是黑夜的代名词。而置身矿工们称为“大巷”的巷道里,与想象截然不同。这里是另一番天地,与现在山中的隧道一般,宽敞明亮。宽有五六米,中间能跑双向煤车,一边是水沟,一边是人行道;四米多高用石块砌成的圆拱形穹顶,安装有防爆电棒,用“亮如白昼”形容也不为过。此时,矿灯成了摆设。

在来的路上,听技术人员介绍,焦作煤矿地质环境有两大特点,一是瓦斯浓度大,二是地下水丰富。井下良好的排风系统,大大降低了瓦斯突出的风险,而水大致使巷道水沟里煤泥杂物淤堵,若不及时清理,就会影响行人和运输。

我们的任务,属于井下最轻巧的活,清理水沟里的淤堵。按照技术科的要求,清理水沟顺序按“从上往下,从外向内”的原则进行。一切都有规范和标准,否则就会乱如水沟里的杂物一般。

对于我们这些教书匠来说,平时拿的是粉笔,现在端的是大铁锨,要把水沟里的杂物淤泥清理出来,就像银环下乡一样笨笨的,可我们尽全力去做好,不能讲条件。还没挖几锨,就有点腰酸胳膊疼,默念着不能吭声,以免让人笑话。长时间没摸过锨把,半小时的光景,右手心下边竟磨出蚕豆大起明发亮的水泡。

汗水在流淌,意志在较量。想想工作面劳作的煤矿工人是用生命在挖掘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默默奉献,无怨无悔,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歇息去偷懒去抱怨。真想到工作面看看,带队的老师傅说:“远着呢,也没啥看头,那里与这儿可是天差地别呀!”眺望巷道深处,我依稀觉得乌金在翻浪,心里在放光。

经过努力,水沟清理干净了,达到无杂物、无淤泥、无安全隐患的标准。瞧着身边一辆辆煤车鱼贯而出,把希望带给人间,心里稍微欣慰一些。不管何时何地,我们都要敬重底层那些最淳朴、最善良、最厚道的“开采光明的使者”。

带着深深地感受和记忆,我们一个个黑脸包公似的又原路返回,坐罐升井。在澡堂洗澡,总觉得鼻眼耳朵里都藏有煤灰,怎么也清洗不干净,可我觉得心灵洁净了许多。

到财务科领了8角入井费,与刘满堂一起买了两个猪蹄和一瓶白酒,要犒劳犒劳自己。喝着吃着,想到自己下一天井就这样累,而父亲他们一万天都是这样,而且还要进低矮的工作面劳作。为了全家人的生计,他哪能这样啃猪蹄、喝白酒啊。想到这儿,我吃喝不下去了,泪流满面。

一次下井,受益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