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柴亚星

前阵子大火的电视剧《人世间》莫名勾起了我内心的记忆——周秉昆的创业人生可谓丰富多彩，经营过高档大饭店，开过表演公司，还搞过运输大队，最后有了自己的小饭店。那个年代的人，下海创业的人不在少数。我的父亲也同秉昆一样，希望通过勤劳的双手为家人创造更好的人生。父亲当教师时就让妈妈在校内开了一家小卖部，之后经营得当扩大成了批发部，再后来他辞职下海在县里承包了化工厂，希冀能积累更多财富。

只是命运总是无常，人生最顺遂时往往容易遭遇挫折。1998年间，亚洲金融危机爆发，父亲经营的化工厂一夕之间没了收入来源，濒临倒闭。父亲苦苦坚持，可惜独木难支，货物卖得出去，却收不回货款，家里的日子也就越发困顿。父亲大半生的积蓄，在岁月的风尘中全部散尽。

平日里，我和哥哥总有一天一元零花钱，自此也成了心中遥远的念想。我记得1999年春节，全家满心期待过个好年，父亲却发不出压岁钱。敏感多疑的孩子觉得自家过上了苦日子，也在一瞬变得隐忍懂事。当我看到心心念念的玩具，我只是静静地趴在橱窗前看着，从不多说一句话；当妈妈带我出去逛街买菜，问我是否想吃肉夹馍时，我总是吞咽着口水说我不饿。

父亲的事业黯淡无光，一直在思考着如何改变。父亲研究过直销的化妆品，想过卖些新奇的食用仙人掌，考察过流水线做豆腐的工艺，甚至于想再开一家乡村化工厂。他的头脑掀起无数次风暴，只是风卷残云，想法全都无疾而终。父亲的本钱之前已全部葬送，而心中所想大都是需要大本钱的买卖。何况他有所牵挂，已经退无可退，不能输掉。

所幸熬到千禧年后，南方沿海的春风迅猛吹到了中部的小城，县里掀起了打工的潮流。十八九岁的年轻人，考不上大学就毫无着落。那时候南方的工资是家乡的两倍，引得县里的大小伙子啧啧惊叹。出去打工就成了新选择，即便无法改变命运，也能见一见世面、攒一点积蓄，以此开启人生的新征程。

父亲看到了这层商机，在一番犹疑后坐上火车前往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广东考察，随即找到了事业的方向。南方的工厂找不到北方的工人，北方的工人没有门路进入南方的工厂，父亲即成为两者的桥梁，做起了劳务中介。初时，他和老同学们一起经营管理；之后，老同学觉得太苦太累纷纷退却，独有他摸到了门路，一个人坚持单打独斗。我记得夏日的早上家门口总有一排长队咨询，父亲每时每刻都在接打着电话。

父亲在县里的工会就业中心租了一层用来办公，他改了几处教室，又设置了餐厅和宿舍。年轻人就从这儿出发，前往南方的工厂，获得人生的第一桶金。父亲也经常亲自带着学生们奔赴广东，那边工厂里需要有人对接，只有父亲能够胜任。后来，苏州、上海的电子工厂兴起，父亲又开始把主战场从华南转移到了华东。因为华东距离家乡近，所以生意更加红火起来。细想来，父亲一共送走了上万名的年轻人。待他们多年后回到家乡，命运已经悄然改变。

其实因为南方的春风，我们的生活也在改变着。过年时，我又收到父亲的大红包了，但是经常见不到父亲的身影。父亲一直忙于他的工作，有时春节才回到家乡。平日里早上我起床上学，他已早早出门；放学回到家里直到晚上休息，他还尚未回来。我和哥哥心中偶有抱怨不满，但也随即消散了，知道父亲到底是为了这个家，我们还记得小学时家里的困窘。

家中的日子确实蒸蒸日上，老家盖起了两层小洋楼。我再也不用为学费而发愁，也不用为一顿饭钱而苦恼，我大学顺利毕业并考上了研究生。读研前，我沿着父亲过往的足迹前往上海一家工厂打工赚学费。110天的经历，让我看到了迥异的人生——没有知识的人生，似乎会遇到更多坎坷挫折。离开上海时，我赚够了一万多元的学费，也明白了父亲当年的不易，更加懂得了奋斗的力量、知识的力量。

结婚前，我与妻子分别谈起父辈们的经历。妻子说，当年她的父亲也到过广东打工。因为那次打工，老丈人赚到不少钱，所以才娶到了美丽动人的丈母娘，之后才有了他们姐弟二人。妻子说，那是她父亲一生中最盛大、最自豪的记忆，而妻子也因此有了去大城市的梦想。所以我和妻子的相伴终生，似乎皆是源于父辈早年的奋斗经历。

如今，改革的春风还在持续而猛烈地吹动着中华大地，改变着这个古老国度的方方面面，也改变着我们每个人的命运轨迹。回眸过去，人世间里因为有这样一场广泛而深刻的变革，进而迸发出太多动人的故事，而每一个故事都值得铭记与歌颂。再回首时，父辈们已近养老退休的年纪，而我们这几代人将继续乘着那时的春风，用奋斗和拼搏实现自己的“中国梦”。

（优秀奖作品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