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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05月20日
母亲的缝纫机
□石永刚
很久以前,母亲就特别想要一台缝纫机。
因为,她太需要一台这样的机器,来解放或是延展她的双手。
那时,农村已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。农田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机械,犁地靠牲口,播种、除草、施肥全靠手工。父亲是教师,忙时可以帮上一些忙,平时地里大多数的农活全靠母亲一个人。
记得上小学的时候,我也经常去自家的责任田。在一条大河的边上,有一块平坦如砥的田地。站在地头看对面,人小如豆。母亲挥舞着锄头在锄地,锄头灵巧地绕过庄稼,准确地除去杂草,快、准、稳。很快地,母亲像一艘小船一样飘到了田地的中间。就在中间休息的时候,母亲还拿出鞋底和麻绳,纳上几针。要知道,当时一家六口的衣服鞋子,全靠母亲的一双手。
至今我还记得母亲有多忙。快晌午时母亲扛着锄头回家了,先是把锄头往墙根一顺,然后从水缸里舀一碗水咕咚咕咚地喝上一气,再拿火柱捅开灶火开始做饭。洗菜切菜炒菜擀面条,一会儿的功夫,三下五除二饭就做好了。最后是一家人开始呼噜呼噜吃面条。
母亲会一些简单的裁剪,会裁剪裤子。她会缝制各种各样的衣服,会做各种各样的布鞋,纺过线,织过布。在母亲织布时,我曾调皮地在织布机上飞过梭,弄乱了线,扯断了线,害得母亲细心地接好又理好,费了不少功夫。
母亲想买一台缝纫机,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。
刚好二弟初中辍学了,母亲说,和我一起给窑坑拉土吧。
附近烧制砖块的砖窑,需要把土拉到指定的位置,拉一立方米土可得两元钱。我们家的小骡车,大约三车是一立方米土。二弟刚辍学,赶骡车有个新鲜劲儿,就和母亲一起去了。
我没去过窑场,无法想象他们是怎样一锹一锹把土装到车上,再赶车到卸土点,一锄一锄地把土扒下来。只能从傍晚他们衣服上的汗渍推想他们的艰辛。二弟说,太累了,真不想去了。母亲说,再拉几天就不去了,妈想用这钱买个缝纫机。二弟下了很大决心才同意了。
十几天后,母亲去窑场结算了工钱,然后和父亲一起到县城百货公司买了一台梦寐以求的缝纫机。
黄色的木纹平台,暗紫色的铁质支架,看上去显得稳妥又安静。这可是个高级的玩意儿,缝纫机头不用的时候,可以转到下面,上面盖上板子就是一个小桌子。放针线的小抽屉是侧旋式的,小巧又精致。三弟反复开合几下,发出啪嗒的声音,觉得挺好玩的,并有继续玩下去的意思。母亲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说,以后这缝纫机谁都不准乱动。
有了缝纫机,母亲一下登上了她梦寐以求的舞台。脚踏板随脚转动,带动转轮飞转,发出有节奏的轻微的咯噔咯噔的声音,机针上下跳跃,每跳一步,都会在两张布中埋下牵引的线。不到一晌,一件衬衣或一条裤子就缝好了。母亲拿起在炉火上烧红的铁熨斗,试好温度,铺上半湿的毛巾,一瞬间,水火齐下,衣角裤边顿时舒展开来,显得整齐熨帖。稍加晾晒,缀上衣扣就能穿了。
母亲做衣服的最后一道工序,就是看我们试衣服。我们穿上新衣服,扣好扣子,母亲会替我们整整衣领拽拽衣角,再前后左右地转着看我们,还会走远几步,看看整体效果,目光里都是快乐和满足。而那一刻,也是我感觉最温暖的时候。
母亲做衣服的时间和范围也在慢慢延展和扩大。我晚上写作业,母亲在旁边咯噔咯噔地踏着缝纫机忙碌着,有时候睡一觉醒来,朦胧中还听到缝纫机的响声。当时流行尖领衬衣,母亲看了邻居的样式,到集市扯了一块圆点白底的确良布,第三天我就穿着那款衬衣去上学了。隔了一段又流行一款圆衣角的西服,母亲狠狠心扯了一块条纹布,给我做了一件西服。这是我人生中穿的第一件西服,当时西服刚刚流行,穿上去自然惹得同学甚至老师的目光连连。买得起马还配不起鞍?母亲又找了一条花布,找人参谋后竟给我缝了一条领带。平整笔直带着花布图案的领带看上去很精致。一次去办公室问老师题,学校一个衣着俏丽的女教师也在,她拉出我的领带端详了半天,害得我一阵阵脸红。后来她问谁给你做的,我自豪地说是我妈,她又啧啧称赞了半天。
渐渐地,市场上的衣服多了,衣服都不用母亲做了,我也开始到外地求学工作,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。好在工作单位离家不远,周末能经常回家看看,看看渐渐年老的父母。年老的母亲还经常下地干活,还在缝纫机上做一些零碎的活儿。一次回家,午后,阳光很好,母亲说帮我纫个针吧,我才意识到母亲的眼睛已经老花了。给机针穿上了线,母亲娴熟地操作起来。咯噔咯噔,缝纫机在演奏一首欢快的歌,这也是一首属于母亲的歌。这首歌中有阳光雨露,也有人间最温暖最温馨最柔软的一切。
母亲的世界很小,只有一片责任田和这个家;母亲的力量却是无穷的,她用锄头和缝纫机,还有她那双不知疲倦的手,为我打造了一生的温暖、充实和甜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