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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09月23日

又见秋山

□张丙辰

稿子写完,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。我踱出家门,来到村外的小路上。

大田的农作物基本收完,犁地的拖拉机在旷原上往复。翻起的泥浪带着湿土的香气,引得几只喜鹊在浪尖上起落。没有了大片农作物的遮挡,秋天的原野高远而辽阔。夕阳尚未衔山,但光华已不再射目。天远云低,大野无际,极目远望,我又看到了百里外连绵起伏的太行山!

我的家在黄河北岸的冲击平原上,苦涩的记忆中依然有少不更事的欢乐。一马平川的视野里有几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流过,这里是我少年的乐园。以洗澡的名义去戏水是欺骗家长最常用的伎俩;用河底的黑泥把自己的裸体涂抹得宛如炭雕,然后结伙到“五保户”张乔氏门口装神弄鬼,结果让老太太认出真身,告上门去,被暴怒的家长用青皮秸秆抽了个半死;用细密的筛子在水草里快速掠过,便有几十上百只水晶般的白虾在竹筛里跳动。我们家乡没有山岭,广袤的平原如同平铺直叙的文章缺少跌宕,活跃的少年心理难以满足,因而一百里外那连绵的青山就成了我们凝目神往的对象。“过屠门而大嚼,虽不得肉,贵且快意。”当云贵川的少年才俊为走不出大山而焦灼万分的时候,我和同伴们却思谋着何时才能走进山林。

但农村的四季少有闲暇,春天太忙,夏天太热,冬天太冷,都不太适宜多情凝眸。唯有秋天是个例外:大片的高秆作物都躺倒在地里,离霜降种麦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,不像“三夏”期间焦麦炸豆,虎口夺粮般焦灼。人心稍感从容,原野空气澄明,阡陌纵横,黄叶飘零,这个时候倚锄而立,“遥岑远目”,那是一种多么斯文、多么优雅的生存姿态啊!

但对我来说,“遥岑远目”不单纯是欣赏自然景观,还包含一种情感因素。村里人说,父亲就在那座山里的煤矿上班。我在这样的凝望中展开少年的全部想象,可以随意虚构父亲工作的实际场景。

多远,说不清,反正是“外县”。我们老家人嘴里,“外县”的县字,读四声,泛指家乡之外的任何地方,代表着见多识广的大眼界。所有离开老家在外地谋生者,无论是厂矿工人、教师、医生,还是机关干部,一律称为“在外县”。“外县人”的突出标志,是不挣工分挣工资。那是农村出来的精神贵族,既受村人的抬举,也受乡邻的嫉妒。

即使在年少无知的眼里,欣赏秋山也是极为惬意的精神活动。山体横陈,连绵不绝,高低起伏,气韵生动。金秋的阳光临照太行南麓,嶙峋的骨格即便在百里之外也十分清晰。深浅浓淡,阴晴变化,柔和的线条伸展中忽有一峰突起。后来到大学读到王维《终南山》诗中“分野中峰变,阴晴众壑殊”的句子时,一下子想到了当初凝望北山的印象,对诗人笔下终南山景色的理解顿感深刻了许多。

后来我到外地读书就业,回老家居住的机会明显少了。但我依然想重温阡陌凝望的那种情景。连续几次中秋节回去老家,都专门走到村外垅头。但阡陌扩宽成了水泥路,几条小河都已干涸,在荒草离离中如死蛇僵卧。远处几根高耸的烟囱吐着黑烟,在灰蒙蒙的天空写着不规则的洋码“7”。那瘦骨嶙峋的北山再也看不到了……

多年来我已经忘却了这种深情凝视,没想到还能够在今日旧景重现!夕阳已沉,北山巍峨的剪影宛如巨龙,在苍茫暮色中极具动感。我已赋闲,此后更多的时间要归田园居。“三径风光,白石黄花供杖履;五湖烟景,青山绿水在樵渔。”想到今后又能和秋山相对,有景可赏,心中感到无比惬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