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太阳喷火、风也卷着火焰的日子，能干些什么呢？及早出门办了点事赶紧回来，窝在电扇下边沙发上看电视，看江苏卫视昨天晚上播的《我的阿勒泰》。看着屏幕上的草原、森林和雪山，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点清凉，减轻一点心里的烦躁。忽然，电视停了，电扇也不转了。

停电了。在这太阳喷火、风也卷着火焰的时刻，停电是对人最残酷的惩罚。无奈，搬一把小凳子坐到西边的窗户前。电扇停了，窗外的风似乎也没有那么灼人了，甚至还有一丝丝清凉。拿起手机看看，现在是上午11时气温38℃，下午5时41℃。忽然想到一句谚语：打场要好天，扬场要好风。今天是6月13日，乡下的麦子该收完了吧？这一段气温高，空气干燥，麦子应该收完了，玉米也种下去了，估计都在浇水。

现在的农民，夏收夏种都不着急，麻将馆里照样哗哗啦啦。过去呢？

过去的夏收夏种，能让人脱一层皮，再脱一层皮……

收麦子要适时偏早，因为熟透了、熟过了会脱落大量麦粒。

开镰之前要先磨镰，就是儿歌里唱的“‘7’字好像小镰刀”，不过现在谁还对小朋友这样唱，会把小朋友唱迷糊了：镰刀是什么？恐怕要倒过来回答了：镰刀像“7”字。

每天割麦子都要起早，“翅扑愣”一叫就得起床。“翅扑愣”每年此时都准时来行使起床号的职能，让人早起，一则趁凉快，二则趁麦穗还有潮气，麦粒不会掉太多。

不管多少地，麦子都是用镰刀一刀一刀割下来。割下来，一捆捆的麦子被运到麦场，要打散，要搭垛。麦子在地里怕散，运到场上怕不散，打得越散越好，打散了可以防漏雨。搭垛，搭得越高越好，搭高了可以少搭一两个垛，减少淋雨的面积。

麦子进了场，赶紧去种玉米。“割麦种谷”在头上催得紧，割了麦子立马就得种玉米。玉米的生长时间是按小时算的，它必须吸收尽可能多的阳光，术语说是要有尽可能多的积温。所以，夏收要抢，夏种也要抢，抢收是要防极端天气，抢种就是抢太阳光。将军说，时间就是军队；农民说，时间就是粮食。

种下玉米才能打场，或者边种玉米边打场。早上，麦场的地面还有潮气，颜色深一点，要晾到八九时，地皮发白的时候，把垛上的麦秆扒下来、摊开，还得让麦秆站起来，这样才能进得去风和阳光。横七竖八互相支撑的麦秆真的能支棱起来，晒一会儿翻一遍，晒晒翻翻、翻翻晒晒，将近12时的时候套牲口拉石磙碾场，碾一遍就要翻一遍。俗话说：“杈头有火。”不是真的有火，是说翻得勤一点麦秆会晒得更干更焦更有利于脱粒。不过正在碾麦秆的场上真的像有火一样，弯下腰望去，麦秆反射着阳光，一层氤氲如火焰般在蒸腾，人的腿感觉如火烤如针刺，就那样忍着、忍着……

碾够了赶紧起场，用桑杈把麦秸聚成堆，用蟒杈把麦秸堆推过去搭垛，用九齿掠筢把碎麦秸聚堆送去搭垛，场地上留下的麦籽用 板[扌翁]成大堆……一连串劳作，叙述着行云流水，干起来却是急如星火，树荫底下喝一口水、吸一袋烟便是奢侈的休息，因为下午还要再摊、再碾、再起、再收。一天打两场，全拜喷火的太阳所赐，全拜高温所赐。

有时候，摊了场还要去锄一会儿玉米。“锄头有水又有火”，适时给玉米松土，既可保墒，又能增加地温，促进玉米根系的发育。此情此境，“锄禾日当午，汗滴禾下土”，汗滴禾下土倒也罢了，从额头流下的汗水要先进眼眶里稍作停留，那个咸，那个涩，那个刺痛……一会儿工夫，每人两个黑眼窝。不敢奢望在树荫下睡一觉，能跳进河里涮一下就是神仙般的享受。太阳喷火的时节，正是秋苗生长的关键时节，是秋苗需要服侍的时节，为了秋季的收成，农人不敢希图清闲。

然而，点点滴滴地，不知不觉地，农忙变成了农闲。那天傍晚在街上看见我的邻居老两口开着三轮车，要不是手里拿着一把镰刀，会以为是走亲戚回来了。他说去割麦子了，六亩地，连种带收，两个小时结束。收割机进地，收购麦子的车在地头等着，玉米播种机带着玉米种子和肥料在地头等着，主人也在地头树荫底下等着，等着收完种完，班师回朝，从头到尾只在地头用镰刀割了一把收割机够不着的麦子。

麦子收完了，打场的一套程序全部跳过，只管等着粮商来送钱就是了。从头到尾只用了一把镰刀，担麦子的扁担没有了，拉麦子的车没有了，打麦场没了，打场用的掠筢、 板、木锨等，成了老农民心中的回忆，成了年轻农民眼中的废物，成了民宿的装饰品，成了村史馆的陈列品。倒是桑杈还在生产，那是郏县某个村的传统产业，不过都卖给新疆棉农拾掇棉花用了，桑杈不产生静电，比铁杈安全。

这个时节，这个过去在麦场上烤着太阳的时节，这个过去在玉米地里汗滴禾下土的时节，到乡下走走看看，只见一台台喷灌机在地里喷着水，喷着转着，转着喷着……

人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