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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1月11日

恰是荻花摇曳时

□ 阿 丙

对绝大多数北方人来说,海南岛是令人神往的地方。这个被琼州海峡隔离的热带岛屿,拥有独特美妙的异域风情。尤其是在北国朔风呼啸、滴水成冰的隆冬季节,海南岛丰富的植物资源和多样的生态系统,对裹在羽绒服和皮裘衣里瑟缩的北方人而言,具有难以抗拒的强大吸引力。逐客贬官恐惧的蛮荒,早已成了国际著名的游览胜地。现代交通朝发夕至,成群结队的退休人选择了候鸟生活方式,时而像夸父,时而像后羿,逃避着严寒,对抗着烈日,按照自己设定的生活节奏,在大陆和海岛之间自由切换。

新年第一天,终于飞越了琼州海峡,下榻在一个名叫永兴的海岛小镇上。这里离都市较远,距海滨不近,整齐划一的城市格局容易抹杀海岛特色,而海岸潮汐也肯定对我的老寒腿不利。带着闲适心情每天往返于街市和居所之间,触目所及,全是椰子林、芒果树、槟榔、荔枝和芭蕉。棕榈科植物大多树形高大,体态修长。初来乍到的北方人一时半会儿很难分清,品类繁多的植物形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绿色世界,让南渡的双眸里澎湃着盎然生机。

我沿着羊山大道的路边行走,海风轻拂,心眼惬意。远离故乡也就远离了琐事,独享一分不被打扰的清闲。

我忽然停了下来,前面不远处小区的绿化队正在作业,把一丛丛植物移往别处。我稍作迟疑,很快赶了过去,心中有一个疑问正好向他们请教。

一个正在干活的工人停下来告诉我:这是荻草。

“草字头,下边一个狄仁杰的狄字!”他认真作答,并不因为我是外地游客而稍有敷衍。

我兴奋地简直要跳起来,这个答案值100分!好像轻松获得了一个重大成果!我庆幸新年远游不虚此行!

唐宋诗词中的名篇名句仿佛被金钩钓起,从记忆之海中一一涌出。

南宋诗人萧立之的《第四桥》中有:自把孤樽擘蟹斟,荻花洲渚月平林。

南宋诗人杨万里的《豫章江皋二绝句》有:可是北风寒入骨,荻花争作向南梢。

唐代白居易的《琵琶行》中有:浔阳江头夜送客,枫叶荻花秋瑟瑟。

……

这些名家名作都写到了“荻花萧瑟”的物象,而我年近古稀,竟不识庐山真面目,从不知荻花为何物!

在相当长的时间里,我想当然地把“荻”和“芦”混为一谈,认为“芦荻”就是芦苇。而这主要源于对刘禹锡《西塞山怀古》的一知半解。

刘禹锡的《西塞山怀古》在我的心目中,是吊古诗的天花板,有唐至今无人企及。特别是尾联以“今逢四海为家日,故垒萧萧芦荻秋”作结,意绪深沉,有不尽沧桑之慨。秋风萧瑟,芦荻摇曳,通过对古代营垒的描写,表达了对历史变迁、人世沧桑的感慨。此诗意境开阔,格调高昂。“千寻铁锁沉江底,一片降幡出石头”,对仗工整,对比强烈,描绘出战争的胜负瞬间与历史的沧桑巨变,极具冲击力与感染力。清代著名诗家沈德潜赞其“似议非议,有论无论,笔著纸上,神来天际,气魄法律,无不精到”,特别强调了作品中雄浑的气魄与严谨的格律。明代胡震亨认为此诗“雄浑老苍,沉着痛快,小家数不能及也”。

正是这首诗,让我记住了“芦荻”这个词和它所表达的苍冷意象。

但芦荻是芦苇吗?不少选本在解读这首诗的时候,都是把“芦荻”打包解释的,什么属什么科,反正算一类。但我并不认同,因为如果“芦”和“荻”是一回事,那么前面我引用的名家名篇中为什么都单单说到“荻花”呢?我断定“荻”可能是与“芦”差不多的类似植物,就好像齐国晏婴说的“桔”和“枳” 一样,貌似一样,其实是两种事物。

那么,真实的“荻”又在哪里呢?

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多年,终究无解。在中原,在北方,我始终没有机会见识原物。陶渊明“好读书不求甚解”的谦辞给我找了个自我松绑的理由,求解的心便渐渐松弛下来。

我从荻草上掐下一节细细观察,两者叶子边缘截然不同:芦的叶片边缘粗糙,但荻的叶片边缘异常锋利。芦的茎秆较高,一般长2~3米,茎秆中空;但荻的茎秆较矮,但抽的花莛很长,一般在0.5~1.5米之间,关键区别还在于:荻的茎秆是实心,而芦苇像竹子那样是空心,可以做成芦笛吹奏。

我愉快地欣赏着初识的尤物,修长的茎干顶端,簇拥着细密的花穗,洁白中透着淡淡的黄。再看远处,海风轻拂,荻花起伏,似是绿绸上绣出的银白纹理,灵动而优雅。在椰林、碧水构成的海岛画卷中,荻花显得低调而家常,在海岛温润的怀抱中,静静诉说着自然的平和与美好,为这热带的风光添一抹素雅的韵致,摇曳出旅人眼中一片难以忘怀的温柔。

我想到了“不求甚解”这个词,确实是我和不少读书人共有的毛病。而且内心还振振有词为自己开脱:这是师陶渊明的学问功夫。现在细细想来,这个误解太大了!差就差在“甚解”这个词上,“解”到什么程度?陶渊明的本意是自谦,说自己读书只求弄通大义,不钻精深——这是理清了学习和钻研的区别。而我却塞进了懒惰的“私货”:把“不求甚解”演变成“不甚求解”,浅尝辄止,大意未通,稀里糊涂地吃了夹生饭,一误就是几十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