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王文静

 

我曾见过南方的春，灰色的云，蔚蓝的天，淡淡的白墙绿瓦。偶有春雨落下，雨丝斜斜穿过小巷，将小桥流水晕染成一幅水墨画。人站在其中，就连发丝好像也变得温润了。樱花临水而开，一树树的粉云，光滑细腻的粉色像是最上等的釉瓷，也为这春添了几分媚。我突然想到我喝过的狗牯脑茶，汤色是浅淡的绿，细长的茶叶沉浮间，皆是春日的温润，再喝一口，便带着甜甜的香，不仅润，而且媚。

我贪恋这样的春色。每当春来，便一趟趟地去南方赶春，不愿意春尽。我原以为南北方的春是一样的，但其实北方的春，是剥开了柔软的地皮，风从北方劈来。一遍遍的倒春寒，让人们低声啐骂几声，又万般无奈地从柜子里拿出已收好的冬服。山下的花却仍在盛开，大片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地开着，如一团团的金子绽开，展现出最直率的热情，却闻不到半点香味，似是被什么悄然掩盖住了。田埂上的野草最是莽撞，枯黄未褪尽，便急急从冻土中钻出半截深绿。

每每这时，乡下的妇人，城里当了妈妈的年轻女人，三五成群，戴着帽子，挎着篮子，蹲在田野里挖野菜。这时节的野草，不叫草，而是饭桌上的一道时令菜，就连颜色，也比又润又媚的春色多了几分深沉。女儿同学的妈妈，忙碌了几天，天天跟着去地头挖野菜。城里的田地少，野菜不多，便干脆开了车跑到更遥远的乡下，拿了小铲子拼命挖野菜，然后收获满满地回来，人都晒黑了不少。她特意送我一些野菜肉馅儿包子。野菜馅儿外观毫不起眼，咬一口，是沉甸甸的踏实感，让人觉得是把春吃到了心里。

我突然就不想喝狗牯脑茶了，而是找出母亲邮来的今春的蒲公英茶，一片一片夹起来，泡在滚水里喝。那蜷缩的叶片，带着不起眼的黑绿，每一口都带着淡淡的苦，却又回甘。那些甜意与苦，都藏在暗处，从不公之于众，却又有一种紧贴心脏的踏实与含蓄。我突然来了兴致，打电话告诉母亲，我也想为女儿做点野菜吃。母亲便也忙碌起来。

老家靠近山区，家门口就是山，山脚下，最不缺的就是时令野菜，枸杞芽儿、白蒿、蒲公英、马齿苋、香椿芽儿……随便去挖，便能挖半包回来。枸杞芽儿凉拌，白蒿和面粉搅糊糊摊饼，蒲公英晒干做茶，马齿苋炒鸡蛋做包子，香椿芽儿无论是切成丁凉拌，还是和鸡蛋摊香椿鸡蛋饼，味道都是极鲜极香的。

我家却是有香椿树的，是从山脚下移栽回来的两棵野香椿树，特意移到了南坡上的院子里。每年春天，母亲就会非常宝贝地将香椿叶子剪下来，一捆捆扎好，放进冰箱里的软冻抽屉里，排列得整整齐齐，像是一群香椿在开会。这样放好，便可以保证一整年不会坏。要吃的时候取出来一捆，洗干净叶子表面的冰碴，再焯水做菜就可以了。香椿珍贵，母亲也不舍得送人，春日里整理好，哪个儿女回来，走的时候不仅带上一罐蒲公英茶，还会顺手带上两捆香椿叶子。

当我一个电话打回家，没几天，母亲就托人送来一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白蒿，两捆香椿叶，一把家种的蒜苗，另一碗拌好的枸杞芽儿，还有两盘去大山里特意买的鸡蛋。至此，我和妞妞的饭桌上，也终于见到了春天。

我当然不会告诉母亲，当我和妞妞吃着香椿炒鸡蛋和枸杞芽儿的时候，我的泪水悄悄滚落到了白瓷盘里，让枸杞芽儿裹了一层淡淡的咸涩，反而更添了几分春雨的清冽。这味道更衬北方的春，是那种深藏心底又润物无声的踏实与暖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