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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6月16日

英雄街的故事

□张玉霞

城市的深处,有一片老街区。每次经过这里,我总感觉格外亲切和熟悉。

它叫英雄街,在解放区烈士街和果园路十字路口的东南角。狭窄的胡同,挨挨挤挤的自建房,至今是一处很难改造的老棚户区。

英雄街是一个颇有年代感的老居民区,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刚进入城市的农民和一些底层生活的人家,自行盖房建起来的,有上百户人家。后来就着三条南北向的窄小胡同,从东到西,分别叫英雄街一巷、英雄街二巷和英雄街三巷,还有英雄街四巷,隔着一个钢铁厂,在最西边。

两边商铺谓之街,两边住户谓之巷。这些巷子里住着妈妈的闺密,也住着我的同学。

妈妈的闺密(那时叫干姊妹)住在英雄街一巷。由于与道清学校(那时叫铁中)相邻,她家的门前是学校的一堵灰色围墙,高高的,没有窗户,没有围栏,看不到学校里的一丝风景。

她叫桂英,妈妈让我叫她老穆娘,小时候的我一听震惊了,那她不就是穆桂英了?和杨家将里大破天门阵的穆桂英一个名?多骄傲!母亲说她不姓穆,她爱人姓穆。小时候的我很替她惋惜了一阵子。

母亲常在晚上带我去她家串门儿。那时没有路灯,母亲打着手电筒,看着脚下的路,我拽着妈妈的衣襟跟在后边。她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浓密的无花果树,长在窗户旁,晚上影子黑幽幽的。

我一直没有见过老穆伯,听邻居讲住北山了。我们的城市紧挨着太行山,有不少放炮崩山的采石场,我以为他在山上干这样的活儿。母亲说不是,是指住劳改所。劳改犯?我吓一跳,忙问母亲他是杀人了吗?母亲说偷了厂里的东西。我说那他是坏人呀,母亲说男人为家偷的,不算坏。那时家家孩子都多,要吃要穿要上学,有时候生活都难保证。记得有一次老穆娘想借十块钱买袋白面,没到开工资时候母亲口袋也空,为了能帮到她,妈妈借了别人的钱转借给了她。

母亲和她有说不完的话,常常是屋里说完屋外说,送到门口又说起来。我好奇心不大,从来不关心她们说啥,就拿着手电筒走到无花果树下,去找变色的无花果吃。

后来老穆伯回来了,高高的个子,宽宽的身板,只是头发白了。我感觉他一点儿也不像穷凶极恶的坏人,更不像剃成光头的劳改犯。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叫海燕,白白的,双眼皮,好像一个皮娃娃。

前几天经过,发现那堵密不透风的围墙开了几个小窗户,可以看见学生们在操场上跑跳的身影和他们喧闹的声音。问一个晒暖的老人,是否知道老穆娘的情况,他说死多少年了,不过她小闺女海燕还住在老房子里。物是人非,我母亲不在人世也快20年了。

二巷人家多,胡同两边都是一家挨一家的房子。我的小学同学小英,住在路东的第四家。

小英比我大一岁,个子比我高半头,理所当然成了我的姐姐。她和我一样梳着两根羊角辫,穿着花衣裳。她爸爸据说有很严重的肺病,经常待在屋里不出去,还时不时地咳嗽。所以她妈妈一见我去,就叮嘱我们小声说话,不要影响病人休息。可是小孩子一会儿就忘了,而且笑起来压不住,现在想想自己那会儿真不懂事儿。

她家里姊妹四个,两个哥哥一个弟弟,就她一个女孩儿。我去找她玩儿,常见她坐在院子里的大铁皮盆旁,就着搓衣板,洗家里所有人的衣服。我就蹲在旁边看她洗,等她洗完了一起玩儿。有一次,她问我:你有脏衣服没?拿来我帮你洗。我那时是不洗衣服的,都是母亲帮我们洗。小时候什么都当真,果然不辞辛苦回家拿了件要洗的绿毛衣给她。她放进大盆的肥皂水里揉揉搓搓,漂洗干净后,搭在晾衣绳上滴水。天黑时候回家,我拎着滴水的毛衣,一路甩,一路看天上的寒星冷月。

我去她家还有一个活动,就是和她一起收听收音机里的少儿节目《小喇叭》。她家有一个木制的大收音机,放在堂屋的案上。我们常常在“小喇叭开始广播啦”的时间里,准时坐好,听孙敬修爷爷在里边讲《西游记》的故事,孙悟空、猪八戒,还有唐僧和沙僧,他们师徒四人好像就在大收音机里,让我总想拆开看看。

初中我们一起考上了市重点初中,分在相邻的两个班里。我们一起走在上下学的路上,说学习,也说女孩儿之间的小秘密。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:你看你长高了,和我一样高了。我一看,可不,啥时候我的肩头和她一样齐了。

高中时我们考入了不同的学校,友谊的小船就此搁浅。依着过去的记忆,我现在还能认出她的家,只是过去的木门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铁门。我抬起手,想敲开门,想看见小时候的小英,坐在大洗衣盆旁洗衣服。

三巷家户更多些,不仅胡同两侧住满了家户,还有两条分支胡同向西扩展。我第一次喜欢的小男生就住在第一条向西的胡同里。他黑黑的,高高的,家里有一对儿好脾气的父母,不打不骂,让同班的我们羡慕得不得了。

他家是巷子里最早买电视机的,每天晚上会打开让邻居看电视节目。我也常常跑过去,看《小花》,看《加里森敢死队》和《大西洋底来的人》。有一次去晚了,他家的院门已经关闭,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敲了门。他开开门,眼睛明亮又柔和,默默地看着我。我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和已经关闭的电视机,尴尬地快速消逝。但橙黄色灯光下的那个少年,让我记到了现在。

来到英雄街,需要慢慢地走,慢慢地看,看看儿时看过的天空,拍拍儿时靠过的砖墙,摸摸废弃的老式木门,摸出我曾经的掌纹和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