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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年09月08日

清露一滴秋意浓

□廉彩红

白露,单是这名字,便极具韵味,引人遐思。仿佛能看到在那微微泛着凉意的清晨,晶莹的露珠悄然凝结于草尖叶梢,恰似诗句中所描绘的“零露漙兮,清扬婉兮”,诗意与意境在这一刻完美交融,令人心醉神迷。

白露是诗意的,也是忙碌的。

白露时节的空气清透明润,远望空山迷离,而万树斑斓。草木的呼吸变得绵长,木芙蓉裹着绉纱裙裾绽开,桂子暗结金粟,栾树果荚裂作红褐色小舟。梧桐叶缘泛起黄边,银杏开始偷偷缝制金缕衣,栾树举起盏盏胭脂色的灯笼。枫叶尚未醉透,却已染就浅浅的腮红。那缕沾着桂香的凉气,如薄荷丝绸拂过眉睫。荷塘褪去胭脂色,留得残荷擎雨声,莲蓬低垂着棕褐色的头颅,水面上偶尔有鱼儿跃起,碎开一池摇银荡玉的月光。

丰收的喜悦荡漾在庄稼地,棉桃吐絮如云坠地,高粱垂首醉红了脸,稻浪翻滚成金色海洋。晒谷场上连枷声起落,箩筐盛满沉甸甸的欢欣;果园里石榴裂开玛瑙齿,葡萄垂下紫水晶帘幕。

记得幼时白露时节,每天清晨,母亲总挎竹篮至菜地,采摘满园果蔬。光润深紫的茄子表皮被露水浸润得潮潮的,泛着水光,越发让人心喜。母亲轻轻一旋,茄子落在掌中,她说,经了露水的菜蔬格外清甜。丝瓜已见老态,粗壮翠绿的老丝瓜等着霜来,给它们敷上黄色的“外衣”。母亲总是等不及,摘了下来,晾在院子里,她说,干了,剥去外皮,里面的丝瓜络可以洗锅碗,也能洗澡。母亲细心地割开一根丝瓜老藤,把一个干净瓶子放在老藤下面,任它的汁液一滴滴落下,说这是“神仙水”,能美容养颜。稍有空闲,母亲就到村后山上,采来酸枣,晾干,说可以泡茶、煮粥,能安神助眠。她还将菊花摊晒在竹匾里,如同铺开一地碎金。白露时节的母亲,从容地忙着,淡定地操持着日复一日烦琐的家务。我想,白露从容纯净的精神,早已渗透进母亲的心里了。

民间习俗几千年来未曾改变,一代代人虔诚地遵循着古老的传承,在此时收清露、饮白露茶。明朝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记载:“秋露繁时,以盘收取,煎如饴,令人延年不饥。”因此,收清露成为白露最特别的一种仪式。江南一带酿米酒,福建沿海祭海神,苏浙一带蒸“十样白”补身,太湖畔盛行雕花船祭禹王。这些仪式如金线,将天时、地气与人情织成锦缎。

浪漫的白露激发出诗人无限情愁。杜甫在“露从今夜白”里埋下思乡的锚点,陶渊明于“道狭草木长,夕露沾我衣”中踏出隐者的足迹。绍圣四年(1097年),秦观谪居郴州,与京城故人、师长四下分散。白露节的夜晚,清露盈盈,令人顿生寒意,秦观的思念更浓:“谩道愁须殢(tì)酒,酒未醒、愁已先回。”想来,看遍了许多月亮,还是觉得和你们一起看的月亮更明亮。

白露至,秋虫登上了舞台。纺织娘在墙根下轧轧“织布”,寒蝉抱着枯枝完成最后的咏叹,蟋蟀则躲在石缝间调试“琴弦”。野鸭成群掠过芦苇荡,惊起雪絮般的芦花;白鹭单足立于浅滩,像一尊沉思的玉雕。

城市人偶赴郊野,指尖掠过带露的狗尾草,舌尖尝一枚新摘的酥梨,恍惚触到岁月更迭的脉络——夏日那般恣意奔涌的绿,此刻凝作苍青、赭石、卵黄,仿佛有隐形的匠人正提笔为山河层层晕染。那些被空调房禁锢的感官终于苏醒,如同种子认出季节的召唤——万物终要回归大地深刻的韵律,在白露为霜的晨光里,听见生命轮回的清脆回音。

白露镌刻着节气鼓点,带着凉意与清辉,携带着几千年来农耕大国参悟“天地人和”的自然密码,还原天地间渐次沉淀的色谱,凝缀出自然与人文的晶莹琥珀。在蟋蟀的夜吟与雁阵的掠影中,它怦然叩开秋天的琉璃匣。